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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世界各大国的领导人相继登上飞往土耳其安塔利亚的专机之时,周五晚上,西方文明的心脏地带——巴黎——遭受了自9· 11”以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

    这已是法国在一年内连续遭受的第二次严重恐怖袭击了。今年初,同样发生在巴黎《查理周刊》编辑部及其他多地的连环袭击事件曾造成17人身亡;今年8月,在一列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开往巴黎的高速列车上,若不是有两名正好在欧洲休假的美军士兵挺身而出,一名伊斯兰激进分子的AK-47自动步枪也许已经让上百乘客横尸当场……

最新的消息显示,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14日已发表公开声明,宣布这次巴黎连环恐怖袭击事件负责。声明还宣称,法国今后将依然是“伊斯兰国”攻击的主要目标。

其实,袭击发生伊始,大多数人就已经很自然地将它与ISIS联系起来。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在周五的现场演说时已明确表示,“伊斯兰国”要为此次袭击负责。他还说,有情报显示,这次恐袭案是由法国境外的恐怖组织策划,由法国境内的恐怖分子实施的。

从近年来发生在西方国家的大多数“圣战者袭击”——例如波士顿马拉松赛(20134月)、伦敦街头(20135月)、渥太华战争纪念碑(201410月)和悉尼酒吧(201412月)——来看,这些凶残的杀手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自己袭击的西方国家的公民,其中很多甚至出生在西方国家。由于这类操着一口标准伦敦英语和巴黎法语的新圣战分子来自西方内部,因而比来自遥远的中东和中亚的敌人更加令人恐惧。

法国人至今记忆犹新,将近4年前的20123月,就在总统大选前夕,24岁的阿尔及利亚裔青年穆罕默德•梅拉赫骑着摩托车在南部城市图卢兹的一所犹太学校疯狂扫射,杀害了一名拉比(犹太教师)和三个犹太儿童。他后来告诉警方,他希望以此“让法国屈服”,以报复法国参与阿富汗战争和禁止穆斯林妇女戴面纱的法律,并为苦难的巴勒斯坦人报仇。认识梅拉赫的的邻居们说,他生长在一个与宗教几乎毫无关系的家庭里,性格安静单纯,虽然有过小偷小摸的前科和一些暴力迹象,但总体上看起来很正常,他甚至还热心地帮邻居搬过家具……

英国人也记得很清楚,当2005年伦敦地铁爆炸案的策划和领导者、年轻的穆罕默德·西迪克高声叫嚣“为我的穆斯林兄弟姐妹们报仇!”时,他所说的英语没有一丝巴基斯坦腔,而是带着明显的约克郡口音。

长期以来,法国一直是伊斯兰极端组织的首要目标,主要原因就在于恐怖主义的这种内生化:法国是最踊跃地跟随美国一起打击中东极端组织——包括ISIS——的西方国家。与此同时,法国也是欧洲穆斯林人口绝对数和相对比例最高的国家,在法国总共5000多万人口中,穆斯林人口超过500万。法国本身还是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参加“圣战”的欧洲人最多的国家,迄今已有超过1500名法国穆斯林作为圣战者为ISIS或者其他暴恐组织战斗,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已经返回法国……这些都意味着,对ISIS这类境外恐怖组织来说,向法国策动袭击要比向美国和英国更容易得多。

年轻的欧洲第二代穆斯林移民所表现出来的对本族群宗教身份的自我强化,表面上看似乎相当出人意料,其实是不难理解的。他们的父母虽然逃离了故国的专制政权,但以往生活的经验使他们倾向于顺从权力——在欧洲,也就是服从西方主流价值。而年轻一代的内心已经接受了自由民主的价值观,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叛逆”恰恰正是他们已经英国化法国化的标志。但当他们因叛逆而需要刻意寻求主流之外的精神认同时,最唾手可得的资源便是来自父辈祖国的宗教。对这些穆斯林第二代来说,伊斯兰教极端主义有点像土生土长的英国和法国白人问题青少年那里的酒精和毒品。

而作为一种催化剂,欧洲穆斯林的高失业率——在许多国家通常三倍于平均水平——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社会边缘化和文化自我隔离。孤立和贫困所催生出来的愤怒,使得穆斯林聚居的法国城郊和英国都市移民区变成一个个火药桶,那里的年轻人很容易被各种激进思潮——不仅宗教,也包括政治极端主义——引入歧途。

    这种新型的“内生型”恐怖主义牵涉到身份认同、种族融合、文化政策等盘根错节的深层次问题,要从根本上解决,欧洲和西方可能需要经过一场持久的反思和激烈的辩论。但在我看来,周末的巴黎恐怖袭击已经宣告了新一轮的反恐战争的打响,这是一场无奈和被动的战争,并不是美国和西方不想打就打不起来的。眼下,无论是应对迫在眉睫的恐怖袭击还是难民危机,如果不首先铲除ISIS,那就无异于扬汤止沸。

    实际上,单单就解决ISIS这个任务而言,这本来不应该是一件太大的难事——ISIS的能力并不比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和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更强。问题出在世界各国、尤其是大国之间的利益博弈。这又是一个一言难尽的话题,但上月的俄罗斯民航飞机的可疑失事和周五的巴黎恐怖袭击之后,这个问题显然不能再因为各国的小算盘继续拖延下去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本次土耳其G20峰会倒是为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这次峰会的主题本该是讨论在目前的形势下如果提振增长,推动全球经济的复苏,现在看来,未来两天(15-16日),风光旖旎的地中海海滨旅游城市安塔利亚将会迎来一场全球反恐紧急磋商,虽然它的主角——焦头烂额的法国总统奥朗德——无法到场。

    奥朗德在他的现场演说中称周五的这次为针对法国的“战争行为”,许多分析人士将这种表述理解为一种“宣战”。然而,人们很怀疑单凭法国、就算是整个欧盟,有多少能力发动一场针对ISIS的全面地面战争。

因此,世界大国未来应该在联合国框架之下加大对叙利亚等国的直接干预,帮助它们建立稳定的民主政府。这既需要鼓励美国和欧盟拿出更大的决心,也需要得到俄罗斯和中国的配合。中国的决策者应该明白:中东地区建立稳定的民主政府不仅是中东人民的福音,对中国自身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从欧盟委员会、联合国安理会到北约,从英、德、美到中、俄,全世界的领导人在恐怖袭击发生之后都迅速对事件作出强烈谴责,并对法国表达了声援。领袖们的豪言壮语、名人们的感人举动对于民众的心情是一种必须的安慰剂,但要想保留“自由、平等、博爱”的希望,当下的第一步是要联起手来一举解决ISIS问题。

对此,美国肩负的责任尤其重大,在当今世界,只有美国兼具这样的军事实力和道义感召力。每当比尔•克林顿被问及自己总统任内的最大遗憾时,他总会愧疚地提起未能阻止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的往事。如果巴拉克·奥巴马不想在余生中经常受到良心谴责,他必须在叙利亚问题上下更大的决心,趁自己现在还有时间。

世界领袖们开会的安塔利亚距离叙利亚和伊斯兰国并不远,如果ISIS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战都不能让他们走出各自的私利盘算,停止冠冕堂皇的套话,携手作出正面的直接回应的话,他们不仅无颜面对巴黎的那100多个冤魂,更将遭到就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的恐怖分子的无情嘲笑。

写于20151114日, 1115日发表于腾讯新闻客户端;见网标题:世界目光从巴黎转向于安塔利亚;链接:http://view.inews.qq.com/a/NEW2015111500234105?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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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季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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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2月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曾任上海经济报副总编辑、东方早报副主编,现就职于上海商报社。著有从近现代历史出发探讨“中国崛起”问题的通俗学术著作《下一站:中国》。本博客内所有文章(除特别注明外)版权均为陈季冰所有,欢迎浏览,如欲转载,请事先与本人取得联系。 chjb@vip.sina.com。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号:冰川思想库,ID:bingchuans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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