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轰动一时并持续发酵的爱德华·斯诺登事件及其爆料的“间谍门”案给大西洋两岸关系蒙上了一丝尴尬的阴霾，但欧盟与美国预先确定的双边自由贸易谈判仍然于本周一（8日）如期在华盛顿拉开帷幕。

这是今年6月17日在英国北爱尔兰举行的八国集团（G8）峰会上开幕式上由美国总统奥巴马、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及英国首相卡梅伦一同宣布的，事实上，这不仅是刻意送给本次G8峰会的“见面礼”，也是日渐式微的G8峰会在今年的最大成果。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所为，就在此前两天，中国与瑞士正是签署自由贸易协定。这是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签署的首个自由贸易协定，协定生效后，瑞方将对中方99.7%的出口立即实施零关税，中方将对瑞方84.2%的出口最终实施零关税。中国是仅次于欧盟和美国的瑞士第三大出口市场，2012年中国对瑞士的进出口总分别额为82.6亿美元和107亿美元。

这项全称为“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简称TTIP)的谈判是2013年春正式提出的，按计划应当于2013年6月底之前启动，并于2014年底前完成。在WTO多边框架下的贸易自由化陷于困境之际，这可能是目前世界各地风起云涌的所有双边自由贸易谈判中规模最大、也最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个。据估计，这项协议的签署将给欧盟、美国和世界其余地区各自带来超过1000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效益，这大致相当于欧盟或美国每年GDP的约1%。

由于欧盟和美国分别是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两者涵盖8亿最世界最富裕人口，它们的GDP和贸易总量分别占全球一半和三分之一，因而美欧一旦成功签署协议，则它不仅将缔造WTO成立20年以来最宏大的一项自由贸易协议，而且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写全球贸易的游戏规则。而在另一些人看来，这项贸易谈判还具有比单纯的经济重要和深远得多的政治价值，堪称“天作之合”(A Trade Marriage Made in Heaven)。众所周知，欧盟和美国都属于纯粹意义上的“西方”，它们在经济上的紧密联姻有助于进一步促进业已存在的西方政治军事联盟的内部团结，从而增强西方对21世纪的塑造能力。

不过，这样一件对大西洋两岸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却因为诸多预料之中或不可预见的因素而变得一波三折。

上月，作为献给G8峰会的“见面礼”，它就差点因为高傲的法国人拒绝将其电影产业纳入谈判范围而的产生变数。作为电影的发源地以及一个拥有令人骄傲的灿烂文化的国度，法国一直把以好莱坞电影为代表的美国大众娱乐产品视为对欧洲文化的一种严重威胁，多年来始终在贸易谈判中强硬地坚持所谓“文化例外”原则，意即允许国家为保护本国特有文化而补贴国产电影、电视剧和广播节目。

就G8在峰会开幕的前一周，法国依然在在威胁阻止谈判，除非欧盟其他26个成员国政府接受其保护电影和在线娱乐不受好莱坞和硅谷竞争影响。类似的难题可能还包括农业，事实上欧盟和美国都对本国农业给予了大量财政补贴。

欧盟执委会主席巴罗索不久前对一家报纸表示，反对开放欧洲文化产业参与竞争是“反动保守的”，是反全球化的表现。这又一次引发了欧盟内部的紧张局面，法国总统奥朗德(Francois Hollande)对这一言论“感到震惊和意外”，而且再次强调了其保护本国电影和文化的决心。

美国谈判官员则说，如果欧盟坚持美欧贸易谈判不涉及文化例外问题，那么华盛顿方面有可能将政府采购等重要性要大得多的领域也排除在这一谈判之外。最终法国还是赢得一些胜利，欧盟谈判官员给予了法国电影、音乐等文化产业以临时性豁免，使高雅的它们暂时得以免收美国大众娱乐文化的骚扰。据外交官员称，在G8峰会召开前一个周末之前的12个小时里，欧盟各成员国贸易部长们与本国元首——包括法国总统奥朗德、英国首相卡梅伦和德国总理默克尔等——通电话并得到他们首肯后，才取得了上述突破性进展。

相形之下，本次美国对欧盟机构进行窃听一事的曝光，虽然也引起了欧盟官员的广泛关注，但总体来看，欧洲方面的态度还是相当缓和理性的。看得出来，他们并不希望将这一事件与经济上非常重要的欧美自由贸易谈判联系起来。以美国间谍活动为由一度要求推迟贸易谈判的法国总统奥朗德最终也只是表态要求在与美国展开贸易谈判的同时就隐私和信息共享问题进行磋商。

    而在美国方面，由于奥巴马政府拒绝了欧盟将金融服务监管规则作为双方跨大西洋贸易谈判重点内容的要求，而在谈判起步之初就造成了紧张。华盛顿担心，在会谈中纳入一个有关金融监管一体化的框架，有可能被银行用于规避源自2010年《多德-弗兰克法案》(Dodd-Frank Act)的严厉监管法规，并被欧洲用作拖延自身改革的一种方式。但欧盟将有关金融领域的内容视作任何谈判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坚称不包含金融监管就相当于“金融保护主义”——很多美国银行也持同样观点。这使得通常都与美国的贸易和投资立场保持一致的华尔街奇怪地站在了美国政府的对立面，反而支持谈判对手欧盟的立场。

有分析家们称，TTIP颇费周折的启动表明，尽管美国和欧盟谈判者都明白最终协议的达成很困难，但他们也意识到中国实力和影响力的上升，亟需深化西方经济一体化来与亚洲竞争。不过，尽管美国谈判代表一再表示希望一气呵成，但许多贸易专家认为，这项谈判很可能在中途需要费许多周折，一直持续到2015年才能完成。

相对于TTIP这样的双边协议（欧盟虽然有27国，但在贸易上被视为一个整体），近年来加速崛起的地区性自由贸易谈判可能会对WTO传统的多变机制产生更为深远的冲击。其中最醒目的无疑当属美国牵头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rans-Pacific Partnership，简称TPP)自贸协定，它注定将彻底改变亚太地区的经济版图，而这一地区普遍被认为代表着世界的明天。

    虽然包括帕斯卡尔·拉米等WTO高官对外大度地表示，这些双边及区域贸易协定与WTO可以并行不悖。但更多人却不无理由地担心，它们会排挤与第三方的贸易。在WTO前总干事萨瑟兰看来，这些协定虽然符合有关国家的利益，但会损害整个全球贸易系统。“我认为这两者（TPP和TTIP）不管何者成为现实，世界贸易的一大部分都将进入歧视性框架中。

    事实上，对一些谈判方来说，TTIP和TPP最重要的吸引力可能恰恰在于能够将中国这个目前全球最大的出口国排斥在外。有人甚至认为，正是中国因素促使美国决定开启TTIP和TPP谈判，因为它们的战略目标都是为了设置更高的监管标准，遏制中国的崛起。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今年2月就曾表示，倘若欧洲和美国不敲定这份为贸易和科技设定共同标准的跨大西洋协定，那么其他国家就抢先将采取行动，“并且将根据其劳动力和生产条件来制定相关基准，而在某些情况下这与我们的价值观相去甚远。”欧盟贸易委员德古特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也毫不掩饰其与中国抗衡的动机：“如果美国与欧盟不能就更多的贸易规则达成共识，那么就不得不接受中国制定的标准了……”

    这也就是中国政府为什么始终对TPP和TTIP心存疑惧的根源，因为欧盟和美国分别是中国第一和第二大贸易伙伴。不过有报道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中国方面的语气也有所软化，称将权衡加入TPP谈判的利弊及可能性。

    长期来看，这类双边和地区性自贸协定将会对WTO所代表的全球性多变自由贸易体系造成怎样的复杂影响，目前还很难断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们显然不会是一付促进剂。研究国际贸易的学者们普遍认为，TPP和TTIP的本质就是在美国的主导下撇开原来WTO框架下成员国一律平等的全球多边贸易体系而另起炉灶。一旦它们成型，将会令达成以多哈回合为代表的全球多边贸易协定的最后一丝希望化为泡影，最终扼杀WTO并取而代之。

当然，我们也不妨反过来看，如果类似于多哈回合的全球谈判一旦达成，这些双边和地区性自贸协定中的相当一部分恐怕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写于2013年7月11日，发表于2013年7月12日《南方都市报》专栏，有删节；见报标题：影响难测的欧美自由贸易谈判；链接http://epaper.oeeee.com/A/html/2013-07/12/content_189412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