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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季冰

20年前的这个时候,22岁不到的我正躲在上海市区东北角的一间古旧昏暗的教室里,涂抹着青春时代最后的几行诗句。我丝毫没有察觉到,一颗璀璨的流星正划过遥远北方的黄昏,陨落在暮色里。那时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学青年,身上刻满了那个行将谢幕的时代独有的印记。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多年以后,当我读到“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这样的诗句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曾经拥有过怎样一个光芒四射的诗人。

无情流逝的岁月终于把我从一个平庸的校园诗人打磨成一个同样平庸的新闻从业者。这20年来,我们亲历了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变。我们享受到了物质的迅速丰裕,也明显感觉到了整个社会不断扩大和加深的裂痕及其背后的创痛。对我个人而言,最难以忍受的莫过于一种看似自相矛盾的趋势:一方面,人们内在的心灵世界日益粗鄙化,日益失去对美好事物的敏感、鉴别力和耐心;另一方面,人们又在外在的日常生活中争先恐后地追逐着矫揉造作的所谓“个性”。我们的四周弥漫着富而不贵、贫而不清的空气,令人无处逃遁。

当那些“名人”和“成功人士”在布置着奢华的欧洲古典家具的电视演播室里,面对珠光宝器的性感女主持大谈自己是如何如何低调、如何如何生活得像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们仿佛在告诉我们这些高调不起来的无奈的普通人:低调的普通人的生活是如此昂贵,如此难以企及。而在同一时刻,蝼蚁般的普通人们正行色匆匆于焦躁而又阴郁的大街上,仿佛错了下一班地铁就会错过这一生的幸福…… 如今,我们的食物越来越多,食欲却越来越小;电视频道越来越丰富多彩,节目却越来越贫乏雷同;休息天和节假日越来越长,自由支配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居住的房子越来越大,心眼却越来越小;娱乐越来越光怪陆离,内心却越来越沉闷压抑;信用卡里的数字越来越膨胀,对待财富的态度却越来越小气吝啬;随着汽车、飞机的普及,我们的身体可以到达的地方越来越远,我们的视野却越来越狭窄短浅……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个时代的几乎每个人——不论成功或失败、如鱼得水或忿忿不平——身上都洋溢着一种毫无来由的自信和自主,就好像他们已经一劳永逸地窥破了人生的真谛,而除了此时此地的“我”,一切时代、一切地域的一切人都只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一条虫。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精神的贫血,离真正的自信或个性很远。

这就是20年以后我们仍然需要诗歌和海子的理由。当然,作为一个同时代人,我并不想为“海子神话”附会更多眩目光环。在现代社会,如果诗歌依旧可能甚或必须,那它的第一位价值在于拓展语言的疆界。即便海子自己也曾强烈地怀有以诗歌承载更多宏大玄思的抱负,但随着时间的大浪淘沙,真正沉淀在我们记忆里的,依然是他那些自然流淌的珍珠般的语句。通过语言的直觉性整体审美,诗歌丰富和细腻了人的心灵世界。而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无比稀缺的珍宝。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希望我自己以及我的同龄朋友们还能够像20年前一样面朝大海,向往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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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季冰

陈季冰

492篇文章 7年前更新

1967年12月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曾任上海经济报副总编辑、东方早报副主编,现就职于上海商报社。著有从近现代历史出发探讨“中国崛起”问题的通俗学术著作《下一站:中国》。本博客内所有文章(除特别注明外)版权均为陈季冰所有,欢迎浏览,如欲转载,请事先与本人取得联系。 chjb@vip.sina.com。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号:冰川思想库,ID:bingchuans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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