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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显是受到苏格兰独立公投的激励, 926日,西班牙加泰罗尼亚(Catalonia)自治区议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法案,要求于119日在这一地区举行类似的独立公投。

不过,加泰罗尼亚的分离主义者没有他们的苏格兰同志那样的好运气——不出意料,仅仅3天后,这项公投就被西班牙宪法法院明令禁止。这已是西班牙一年内第二次拒绝加泰罗尼亚举行独立公投的要求。今年325日,西班牙宪法法院曾否决了加泰罗尼亚向中央政府提交的“主权声明”。法院同时裁定:依据西班牙宪法和《加泰罗尼亚自治章程》,举行独立公投是非法的。

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阿图尔•马斯(Artur Mas)仍宣布,将努力实现在今年119日举行公投。

    在欧洲各地,想要从各自所属的国家中独立出来的地区远不止苏格兰和加泰罗尼亚。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后,从西班牙的巴斯克(Basque到比利时的佛兰德Flanders,从意大利的南蒂罗尔(Südtiroler)到法国的科西嘉(Corsica),直到德国的巴伐利亚(Bavaria)……那些有着自己独特的民族、语言和历史的地区纷纷竖起了寻求独立的旗帜,就连威尼斯都扬言要脱离意大利以及意大利所在的欧盟、欧元区和北约,恢复几百年前曾经显赫一时的“威尼斯共和国”。若放眼世界,则这股分离主义势力更加壮大——在这支庞杂的队伍中,我们可以找到加拿大的魁北克(Quebec),分布于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三国边境的库尔德(Kurd)地区,甚至还有美国的德克萨斯……

918的苏格兰独立公投为这些边缘性的政治诉求和争论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也点燃了它们的新希望,尽管这看起来仍是那么艰难和不切实际,甚至有些像玩笑。

    以巴塞罗那为中心的独立的加泰罗尼亚早在9世纪至11世纪就已存在,它的地域范围超出了目前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以前是“加泰罗尼亚省”),包括瓦伦西亚、地中海三岛、阿拉贡的一部分和法国南部的一部分。而西班牙成为一个统一国家则是15世纪下半叶的事,它来源于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尔(Isabel I)与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Fernando II)的联姻。自12世纪被并入阿拉贡王国(之后又被一起并入西班牙)一直到18世纪的大多数时期,拥有独特语言的加泰罗尼亚都享有或大或小的自治地位,并保有自己的法律制度。

    19世纪以后,作为西班牙的工业基地和工人阶级最集中的城市,巴塞罗那成为西班牙乃至整个欧洲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地带。20世纪30年代爆发的惨烈的西班牙内战,更是一场全世界左右两派“阶级斗争”的浓缩场景,而它的主战场就在巴塞罗那。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法西斯政府上台后,共产党人、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组成的自由革命联盟遭到血腥镇压。与此同时,加泰罗尼亚自治议会和自治政府被撤销、加泰罗尼亚语(Català)被禁止(目前的西班牙语实际上就是卡斯蒂利亚语(Castellano))……

    自那以后,民族矛盾与政治对抗纠结在一起,新的浓厚的意识形态成分的卷入,使加泰罗尼亚人数百年来谋求民族独立的不懈斗争变得更为复杂和扭曲。一直到弗朗哥将军去世、胡安·卡洛斯国王(Juan Carlos)在西班牙推行民主改革后,加泰罗尼亚才重新获得自治地位,但中央政府想出了许多办法来遏制加泰罗尼亚(还有巴斯克地区)的独立势头。民主化后于1978年制定的《西班牙宪法》开宗明义便规定,任何分裂国家的意图都是违法的。《加泰罗尼亚自治章程》于1979年制定,并于2005修改,但2010年西班牙宪法法院通过的《章程》审批版却进一步限制了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在自我称谓、官方语言、司法和财政等诸方面的自主权。

    2010年7月10数以百万计的加泰罗尼亚人走上街头抗议宪法法院的裁决,高呼 “加泰罗尼亚是独立国家”的口号,这次抗议被认为是近20年来欧洲民族自决的最强烈表达。被激怒的加泰罗尼亚人此后采取了许多措施——例如禁止在本地区进行斗牛活动——来表达对西班牙的不满,有意识地在精神文化上与西班牙划清界限。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最富裕的地区,制造业和金融业实力雄厚,巴塞罗那是西班牙第二大都市,也是欧洲的重要经济文化中心城市。众所周之,西班牙是迄今已蔓延了4年之久的欧元区债务危机的重灾区,而加泰罗尼亚则又是西班牙国内的重灾区。长期以来GDP总额和人均GDP均名列前茅的加泰罗尼亚,现在成了西班牙全国负债率和失业率最高的地区。多数加泰罗尼亚人认为,这种悲惨境地是西班牙中央政府的财政掠夺一手造成的,这加剧了他们谋求独立的决心。2012年底的一则民调显示,多达57%的加泰罗尼亚人支持独立,这个数字比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高出近一倍。

    另一方面,除了经济文化历来比较发达外,加泰罗尼亚地处西班牙和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最东北角(卡斯蒂利亚位于西班牙和半岛的中央),虽然在西班牙地图上属于“偏远”地区,但它却更靠近法国和意大利北部,因而实际上也就离西欧的“中心地带”更近。经济和地理的双重因素使得加泰罗尼亚成为整个西班牙人口流动最大的地区。如同以北上广为代表的中国沿海发达地区的情况一样,“移民”的大量涌入使得巴塞罗那这样的大都市在短时间内人口压力骤增,教育、卫生和其他社会基础设施不胜负荷。更令加泰罗尼亚人担忧的是,眼下该地区讲加泰罗尼亚语的人口已经不足一半(就像目前在上海、广州的大街上能够听到的上海和广东方言越来越少),几百万外来人口从西班牙其他地区和外国迁入加泰罗尼亚,很容易毁掉这个弱小民族的独特文化。于是,政治上历来坚定地代表着左翼的加泰罗尼亚在这个问题上与欧洲右翼站到了一起:他们愈发觉得有必要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外来移民的迁入。

20129月,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阿图尔•马斯曾向西班牙中央政府请求减轻加泰罗尼亚的财政上缴,但遭到马里亚诺•拉霍伊(Mariano Rajoy)首相的拒绝。这引发了加泰罗尼亚近40年以来最大的民族主义集会,参与者高达150万人,分离主义情绪空前高涨。

    但在当年11月底举行的地区议会选举中,虽然主张本地区公投独立的几大党派共赢得加泰罗尼亚议会135个席位中的87席,对西班牙中央政府形成了实质威胁,但没有任何一个政党获得绝对优势。这意味着马斯及其所在的加泰罗尼亚统一联盟虽然赢得连任,但若想要发起独立公投,就必须寻求其他政党的支持,这有可能令自己陷入艰苦的讨价还价。

    马德里对这次选举的反应则是放出风声,表示执政党和中央政府愿意就财政等问题与加泰罗尼亚进行谈判。很明显,这是为了分化加泰罗尼亚各派政治势力,瓦解加泰罗尼亚人的独立意志。

如果说加泰罗尼亚之于西班牙像一个渴望离家出走的孩子那样的话,那么,在位于欧洲心脏地带的比利时(它也是欧盟总部和北约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因此享有“欧洲首都”之称),其北部的荷兰语区和南部的法语区则更像一对想要离婚的夫妻。

    比利时王国主要由讲荷兰语的弗拉芒(Flemish,就是荷兰语,但在比利时被称为弗拉芒语,而前文提到的佛兰德,Flanders则是弗拉芒地区的英语旧称)和讲法语的瓦隆(Wallonie)两个大区构成,其中弗拉芒人约有640万,瓦隆人约有400万。两个地区之间的关系历来糟糕,几乎在每个议题上,社会主义、拉丁化的南方(法语区)和行事更盎格鲁-撒克逊化的北方(荷语区)都谈不拢。两地在绝大部分事务上各自为政,令外人感觉就像两个不同国家。相对来说,经济比较发达的北部弗拉芒地区倾向于争取更多自治权,让比利时变成一个松散的联邦,也有人甚至公开主张国家一分为二。

20106月举行的大选中,主张国家有秩序解体的“新弗拉芒联盟(Nieuw-Vlaamse Alliantie)”取得历史性胜利,赢得弗拉芒地区近30%的席位,成为第一大党,使得比利时分裂的可能性骤然增加。不过,由于没有一个政党赢得国会多数席位,而多如牛毛的政党又因为荷兰语区与法语区之间根深蒂固的对立而难以组成联合政府。自20106月中旬到201111月底的一年半时间里,比利时创下500多天“无政府”的世界记录。直到6个政党最终达成妥协,由来自法语区的社会党主席埃利奥·迪吕波(Elio Di Rupo)出任首相,这场政治僵局才算打破。

媒体用解嘲的口吻写道:在世界各地,人们抗议示威都是因为反对政府,唯独比利时人不然,他们愤怒地走上街头,只是想要一个政府。

虽然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加泰罗尼亚之于西班牙、弗拉芒之于比利时,就像两枚永远拆不掉引信的炸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尖锐的警报声。

写于20141016-26日,20141030日发表于我的“腾讯·大家”专栏;链接:http://dajia.qq.com/blog/460655073303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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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季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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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2月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曾任上海经济报副总编辑、东方早报副主编,现就职于上海商报社。著有从近现代历史出发探讨“中国崛起”问题的通俗学术著作《下一站:中国》。本博客内所有文章(除特别注明外)版权均为陈季冰所有,欢迎浏览,如欲转载,请事先与本人取得联系。 chjb@vip.sina.com。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号:冰川思想库,ID:bingchuans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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