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全家乘坐几周前就预订好的私人飞机前往圣巴特斯岛海滩或阿斯彭滑雪场，度过一年中最长的假期，是华尔街投资大亨们以往的圣诞保留节目；而在整个12月份，宾利跑车和卡蒂亚珠宝专卖店的店员也总是习惯了对一掷千金的银行业者笑脸相迎……不过，与往年相比，在这个圣诞节里，这些奢华场所显得有些冷清——即便不是已经被明确告知，大多数金融精英们也能感觉到，自己今年的年终奖金将会有很大幅度的缩水。 在华尔街，金融业高层的年终分红历来以百万美元计。即便是2008和2009两年，他们的荷包依然丰厚。然而今年，奖金遭遇了金融危机开始以来最大幅度的下滑。猎头公司的分析师和咨询公司的薪酬顾问们预测，尽管广义金融界的薪水也许还会有小幅上涨，其中包括零售银行、对冲基金和私募股权公司等，但华尔街核心公司的奖金可能缩减20-30%。高盛集团、摩根士丹利、花旗、美国银行-美林和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 & Co.）的银行家们说，他们被告知奖金总额可能会下降10%到25%，有些部门——比如自营交易——的降幅可能会达50%。当然，具体的准确数字要到新年头上奖金真的到手时才能揭晓。

相形之下，欧洲的金融家们的心情可能更阴冷，就像眼下席卷整个欧洲大陆的暴风雪一样。路透社所作的一项全球性调查显示，今年全世界银行家的奖金预料比去年平均降低7%，其中欧洲的降幅最高，接近15%，惟有亚洲银行家的奖金继续增长。

仅仅在大约两个月前，《华尔街日报》等机构作的调查还显示，华尔街今年的薪酬有望连续第二年创出历史新高，华尔街人士自我普遍预期今年奖金也将胜于去年。不仅如此，美国大型上市公司CEO的报酬也将随经济一同回暖。但眼前的现实情况看来，这些美梦大概要泡汤了。关键在于，危机持续两年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特别是欧洲——的政府已经开始从最初的输血刺激经济改弦更张，转而采取财政收缩政策。而在举国上下节衣缩食、金融业自身业绩又无显著提高的形势下，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疯狂分钱显然太不合适了。因此，今年的最后时刻，北美和西欧的金融机构大多识相地自觉下调年终奖金。

政府的监管似乎也在逐步发挥作用，虽然暂时还相当有限。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和欧洲都在试图制定更为严格的监管制度以限制金融寡头的高额薪水和奖金，欧盟甚至直接对银行奖金上限作出明文规定。但过去两年来，不少银行仍然公开或变相地继续发放巨额奖金，这大大激怒了工会和政界人士。英国副首相克莱格日前就警告称，若各银行不削减奖金发放、不加大对小企业放款，政府不会袖手旁观。他接受采访时说：“银行千万别存侥幸心理……百万民众生活质量下降，而银行业却毫发无损，这绝对不行！”至于具体会怎么做？商业大臣文斯•凯布尔稍后作出了解释：如果银行业未能在本奖金季表现出“切实的克制”，就将面临政府增税的可能。与此同时，美国的证券监管当局近日正在严厉查处内幕交易，已有华尔街投行交易员在本轮“严打”中落马。

对那些未来想要投身银行界的青年才俊而言，可能更麻烦的现实是，一种敌视整个金融业者的十分不利的社会情绪正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滋长。

奥利弗•斯通时隔23年后执导的《华尔街：金钱永不眠》（《华尔街2》）今年秋天推出，一度曾在全球各地热映，还夺得了多个国家的周或月票房冠军，显示了金融危机背景下观众对金融题材的高度关注。事实上，类似题材的电影还有讲述金融危机本身的纪录片《监守自盗》(Inside Job)、讲述前纽约州州长艾略特•斯皮策(Eliot Spitzer)与金融大鳄斗争的《九号客户》(Client 9)，明年还将有一部讲述雷曼公司破产的电影公映……只是有一点非常不同，1987年《华尔街》上映以后的20多年里，迈克尔·道格拉斯主演的片中主角戈登•盖科（Gordon Gekko，）虽然最终锒铛入狱，但却一直是向往投身华尔街的未来的金融精英们的偶像。但现在，同样热切期待的观众们再看到同样由道格拉斯主演的出狱后的盖科时，那种神情已经大一样——如果这个家伙的高超手段导致了你自己的失业和房子断供，你还会事不关己地只顾钦佩他的那些绝妙技巧吗？

临近岁末，惊天大诈骗犯伯尼•马多夫之子马克•马多夫在父亲入狱两周年时在纽约自杀，更为大雪纷飞中的华尔街增添了一丝额外的悲惨和难堪。尽管华尔街并不等于马多夫，但在不少单纯的美国老百姓眼里，华尔街投资银行的所作所为与马多夫其实是一回事，只不过采用了更令一般人看不懂的复杂包装策略而已。

然而，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真的是现代金融市场本身造成的吗？打倒了华尔街之后，世界经济就会比现在更好、世道人心就会比现在更善？

在《华尔街》这部电影里，戈登•盖科有句口头禅：贪婪是个好东西。相信许多人——尤其是经历过计划经济的中国人——都会同意，尽管存在种种弊端，但自由市场经济仍然是迄今为止人类智慧所能发现最不坏的经济制度。在很大程度上，“贪婪是个好东西”这句格言依然成立，因为人们的逐利行为会淘汰竞争力低下的企业，帮助社会实现资源的最有效配置。

但仅有此显然是不够的。正如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短评精辟地指出的：“一直为政治家和监管者们所遗忘的是，恐惧也是个好东西——至少是在它与非理性恐慌保持一致之时。如果贪婪的投资者对过度冒险可能导致他们赔光老底心存畏惧，市场便会实现绝佳的结果。”相反，如果贪婪的华尔街人士总是不必为他们的冒险押注付出足够的代价，并且政府总是愿意用全体纳税人的钱来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就像我们在过去两年半里一再看到的，那么这种理想结果就不可能实现。“贪婪”，没有“恐惧”如影随形，就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过去两年多里，由于雷曼兄弟破产及贝尔斯登和美林被兼并，华尔街的格局版图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是它在一个多世纪以来（特别是最近30多里）形成的游戏规则和商业文化，同样需要经历一次洗心革面式的更生。但愿在这样一个惨淡的圣诞假期里，会有更多人思索这些。

写于2010年12月23日，发表于2010年12月26日《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链接：http://gcontent.oeeee.com/2/ae/2aec405d4b595923/Blog/b29/88da48.html?t=1293347191 ），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