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21世纪真正始于10年前的“9·11”事件，那不失为相当中肯的判断。

“9·11”一举改变了国际冲突的传统形态，大大扩展了“战争”的外延，并使它的内涵更加复杂；过去这10年来，世界见证了已维持了大半个世纪的美国霸权的持续衰落，这可能是苏联解体、冷战格局终结后最重要的全球性事件；10年来，美国的国家安全政策不可谓成效不显著，因为此后美国再没有遭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恐怖攻击，但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的民众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公民自由和保障这种自由的法治体系受到了自启蒙运动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和挑战，而后者恰是美国的立国之本和西方自近代以后迈向强盛的奥秘所在；此外，尽管小布什和奥巴马总统不厌其烦地重复，美国的反恐战争针对的是一小撮打着宗教旗号的恐怖主义极端分子，而不是一场针对穆斯林的战争，但在现实中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永久性地改变了……

即便这样，在纪念“9·11”十周年的今天，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却指出，贯穿过去10年的主线，并非“9·11”事件及之后的反恐战争，而是中国的崛起。美国学者大卫•罗特科普夫近日在《外交政策》杂志上发表篇题为《9•11黑洞》的文章，列举了这10年里发生的10件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中国和“金砖诸国”的崛起，最后一件才与“9•11”有关，但并非“9•11”本身，而是美国对“9•11”事件的过激反应。在谈到“9·11”事件的遗产时，渣打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杰拉德•莱昂斯认为，过去10年最重要的词汇不是“反恐战争”，而是“中国制造”。另一位美国学者阿纳托尔·利芬则也在一篇文章中不无见地地称，中国是反恐战争的“沉默赢家”。

确实，在“9·11”事件发生的2001年，中国的GDP仅为美国的1/10，排名全球第六；而到2010年，中国的GDP已超过美国的40%，跃居全球第二。再来看中国的外汇储备，在2001年底时刚刚跨过2000亿美元的门槛，而到2010年底已经高达2.8万亿美元，并成为美国的第一大债主。反观美国，“9·11”事件发生的时候，美国联邦政府的预算还处于盈余状态，经历了互联网泡沫危机的美国经济刚开始新一波强劲复苏；而到今年8月1日夜里美国两党国会领导人就提高债务上限方案达成协议之时，联邦债务已触及14.3万亿美元上限。几天后，美国的主权信用评级遭到了标准普尔的下调……

那么，这种彼消此长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必然联系呢？一般的说法是，“9·11”恐怖袭击转移了美国的视线，使得中国得以专心致志地“闷声大发财”。用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的话说，“中国真应该对9•11事件的发生感到庆幸”，因为“当美国正忙于进行战争和增加国防开支时，中国却正忙着与东盟签订自由贸易协定……”

看起来的确如此，小布什内阁刚上台时，伊斯兰世界只是美国外交政策日程中的普通一项而已，中国才是新一任联邦政府的主导议程，尤其是2001年春中美两国在中国沿海发生撞机危机之后。正如时任美国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和其他官员的言论所反映的，布什政府着重将中国视为重大威胁，并专注于如何遏制这个威胁。但突如其来的“9·11”在刹那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到2009年初小布什去职时，人们忽然发现，他是近20年来对中国最友好的美国总统。

       然而，我想要指出的是，这种分析问题的模型将中美两国的关系简单地置于一种非此即彼的对手或竞争位置。这实际上是非常不全面的，它完全忽略了这场反恐战争中十分重要的另外一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中国的支持，美国发动和维持这场战争的能力将大打折扣。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说法。中国从未在任何场合声明或用行动支持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相反，中国政府总是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对美国的单边好战行为表达怀疑和反对。但假如我们对这场至今仍未完全终结的反恐战争的“帐单”做一个最粗略的审计的话，我们便能够发现，从很大的程度上说，中国对它的贡献甚至要大于直接出兵参战的美国的那些西方盟国。

我们都知道，在现代，要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花钱。策划并发动“9·11”恐怖袭击的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在巴基斯坦今年5月2日被美军特种部队击毙后，全球财经媒体立刻结了一笔帐。按照直接造成的金融市场动荡以及其对航空、保险和旅游等行业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来计算，加上美国为反恐战争和安全保护支付的成本，“9·11”事件以后的10年里，美国已经为此付出了2万至3万亿美元的经济代价。这些经济开支中的大部分，都变成了今天正在困扰美国政治和经济的巨额国债，其中包括10年来国会除了常规军费外额外陆续拨给军方的1.283万亿美元，它占去了当前联邦债务的10%。经通胀因素调整后，它已超过2万亿美元，相当于打了两次越战。

    非常凑巧的是，作为美国最大的债权人，中国目前持有约1.2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差不多正好相当于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打两场战争花去的帐面费用！尽管这么比较只是为了更形象地说明问题，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扬基大兵打了10年的全球反恐战争，其中花掉的很多钱是问中国借的。这使我们想起70年前中国打的8年抗日战争，花掉的许多钱是从美国借来。

    也正是在这10年里，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国力显著增强。那么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我认为这再明白无误地证实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帮助维持美国主导下的现今世界体系，对中国来说是一项有重大利益的事业，而中国的崛起，对美国来说也是一桩能够从中获得巨大好处的买卖；反过来，中国想要颠覆当前的世界体系或美国试图遏制中国的崛起，都是得不偿失和注定要失败的。

    写于2011年9月9日，发表于2011年9月10日《南方都市报》专栏，略有删节。见报标题：“9·11”十年，主线并非反恐；链接：http://gcontent.oeeee.com/2/ae/2aec405d4b595923/Blog/6b1/55e6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