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不时传来的有关税的新闻不断地骚扰着我们的视听，搅乱着我们的心神。

    关于因欢度中秋而产生的“月饼税”，现在看来是有些媒体在有意无意地混淆事实。作为单位发放的一种实物福利，税务局显然是不太可能向职工个人去征收所得税的。不过，只要超过了一定的总额，发月饼的单位估计还是逃不了这个税的。这增加了企事业单位的工资成本，最终还是减少了社会大众的总收入。

    而南京、武汉等地相继被曝出来将要对夫妇一方婚后在另一方的婚前房产证上加名征收高额契税之事，亦是一波三折。说起来，这件事情是备受关注《婚姻法》新司法解释惹出来的。最新的消息是：南京市地税局已宣布，“加名税”暂不征收。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将研究此事，并有望于本周内发布相关文件加以指引。

    这两件事情，连同一直以来围绕税收的诸多舆论争议，一方面可能说明了社会大众对于财税专业知识确实有不少模糊和错误的理解；但更主要的还是折射出民众对于中国日益沉重的税负的强烈不满。有人开玩笑说，要是每一个政府部门都像税务局那么敬业和一丝不苟，中国之事何愁办不好！的确，中国的税务部门现在正越来越倾向于贯彻这样一种理念，即法律规定应该和可以征收的税，就千方百计一定要征上来！

近10年来，中国财政收入的年增长率平均在GDP增长率的2倍以上，这导致了国民财富分配严重地向“国”倾斜，并产生所谓“国富民穷”的后果。之所以出现这种不正常的现象，除了税制本身存在的问题外，因为技术条件的改进而使原来难以征收的那部分税如今能够成功收缴上来，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从税务部门的职业理想来看，它有这样的理念是完全合逻辑的。问题在于，这对我们整个国家的政治公正、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究竟是福还是祸？

首先，根据现代宪政理论，国家与人民之间存在着一份契约，人民需要对国家付出的——撇开遵守国家纪法之类——最实际的东西就是税，而徭役（兵役）之类其实是另一种变相的税——人民无偿地为国家提供劳务，说到底也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因此，按照契约的一般对等原则，如果国家要求人民不能遗漏一分钱的税，那么人民也有权要求国家百分之百地兑现它对人民的承诺，比如必须做到政府部门对人民每问必答、公安部门每案必破、老弱病残无一不得到妥善照顾……谁都知道，就目前中国的政府服务水平而言，这些恐怕都是遥不可及的梦幻。而现在，在这张根据契约设定的考卷上，政府自己只得了70分甚至不及格，却要求人民都考100分，这公平吗？进而言之，政府有些部门如果总是这么怀揣着想要与人民做生意、甚至“宰一刀是一刀”的奸商意图，人民又怎么可能对政府产生信赖和敬重？这笔政治大帐，恐怕是凭区区一点“月饼税”或“加名税”的蝇头小利怎么都轧不平的。

其次，收税是需要支付成本的，它包括各种物质设备和人力开销。如果国家收到1块钱的税，需要花掉5毛、8毛甚至超过1块钱的代价，那算简单的经济帐，这就等于纯粹为了供养税务这个部门，对国家和老百姓没有任何益处；若再考虑收税对经济和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一般总是抑制生产和交易），那就完成是负效应了。事实上，法律规定可以征收的税无处不在，好比说我们借给某个亲戚10万块钱救其急，过了半年他还给我们，为了表示谢意，花1千元请我们吃了顿酒席；又好比我们将自己家里压箱底的几件衣服与邻居家同样闲置不用的摇篮童车作交换，中间我们觉得两边不太等值而贴了100块钱给邻居……若税务局较起真来，根据国家法律，它都可以因此向我们收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社会上所有这些经济和交易活动都能够被税收一网打尽，那么我们这个国家大概要有一半的劳动力去当收税官，我们收来的所有的税还不够养活这些税务稽查人员。最终的结果必定是：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经济活动都被扼杀，它意味着国家实际上无税可征……

第三，再从当前恶劣的国际国内经济形势来看，企业——尤其是中小民营企业——原本经营便已十分困难，而严重的通货膨胀更使民生无比艰难。多年来社会舆论一直在呼吁为企业减税降负，要求政府让利与民、还利与民，所以也才有全国人大屡次上调个调税起征点的做法。一言以蔽之，为了社会的稳定和长远发展，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企业增加盈利、免于亏损倒闭，老百姓增加收入、免于失业减薪。而作为政府最重要的两个经济调控部门之一，财政税务部门（另一个是中央银行）非但不顺势而为，反而寻找一切机会和借口，想要从民众口袋里多掏走一些钱，显然是不顾大局的部门利益思想作怪。

如果税务部门真的既想要为国增收，又能够体察民情，我们倒是建议他们用比对“月饼”和“加名”更锐利、更细密的目光紧紧盯住那些大型国有企业，特别是行政垄断的中央企业。这些产权本应当属于全体纳税人的企业，隔三差五地被曝光瞒着我们这样的“老板”，花几千万购置水晶吊灯、动辄给员工发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年终奖金、其领导人用公款奢华消费……等等。税务部门不仅应该代表我们对它们严格地征税，一分都不能少，一旦发现它们有什么财务问题后，还应该及时向我们一五一十地报告。

写于2011年8月30日，本文系我应约为《Vista看天下》总第184期所撰之社论，有删改。见刊标题：昏“税”数十年 国人渐已醒；文章微博链接：http://weibo.com/1323527941/xn4qrdgS3；杂志首页链接：http://www.vistastor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