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斯年誉为“三百年来第一人”的中国现代史学巨擘陈寅恪先生，一生颠沛坎坷，尤其是晚年——既瞽且膑，又要持续遭受革命青年和红卫兵小将的侵扰。他逝世已过40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仍然令人愤懑寒心。     所幸苍天还不至于全然不长眼，它在给这位学惯中西的一代学术大师带去数不禁的哀伤痛苦的同时，也好歹给了他一个莫大的安慰，那就是他的门当户对的妻子唐篔女士以及他们那个居乱世中始终温暖幸福的家庭。

今年春天出版的《也同欢乐也同愁》便是陈寅恪、唐篔夫妇的三个女儿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合著的一本回忆他们父母往事的书，书的副题叫做：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篔。

今天，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三姐妹自己也已经是耄耋老人了，其中，大姐陈流求已年逾八旬。她们三人都不是从事人文学科的，因此对于父亲的学术思想和成就提不出多少有价值的见地，加之我曾经读过关于陈寅恪先生生平、事迹、思想方面的许多资料，因此这本回忆录的学术价值在我看来是很有限的。不过，子女眼中的父母永远呈现出感性和情趣的一面，还有许多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细节，无不向读者透露着这位旷世奇才的感情世界。这是那些汗牛充栋的陈寅恪研究著作和皓首穷经的陈寅恪研究者们怎么都不可能触及的。

我在这里抄录几首陈寅恪、唐篔夫妇晚年唱合的诗，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不幸与幸福、无奈与温暖：

乙未五月十七日寅恪六十六岁初度赋诗一律为寿 时广州芒果荔枝丰收也

今辰同醉此深杯，香檨芒果最上品之名。离支佐旧醅。

郊外肴蔬无异味，斋中脂墨助高才。

考评陈范文新就，笺释钱杨体别裁。

回首燕都初见时，恰排小酌待君来。

这首诗是1955年7月6日陈寅恪66岁生日时唐篔为他祝寿所写的，诗里最后两句回忆起将近30年前他们俩在北京初相识时候的场景，读来感人至深。

丙申六十七岁初度晓莹置酒为寿赋此诗谢

红云碧海映重楼，初度盲翁六七秋。

织素心情还置酒，然脂功状可封侯。时方笺释河东君诗。

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炎方已是八年留。

这首诗是第二年陈寅恪六十七岁生日（1956年6月25日）时唐篔置酒祝贺陈寅恪答谢之作，晓莹是唐篔的小名。陈寅恪对自己个人的身世及社会形势表现出来的悲苦与无奈在诗中流露得一览无余，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为自己有一个大方、温柔、能干的妻子而感到欣慰。

旧历七月十七日为莹寅结婚纪念日赋一短句赠晓莹

寅恪

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

侏儒方朔俱休说，一笑妝成伴白头。

答寅恪七月十七日赠句次原韵

晓莹

甘苦年年庆此秋，已无惆怅更无愁。

三雏有命休萦念，欢乐余生共白头。

这两首绝句是1955年9月3日夫妻俩为纪念结婚28周年而作的唱和，读罢掩卷，为他们夫妻之间的真挚感情而感怀无限。

最近几个月似乎很忙乱，读书很少，所读之书多为民国人物传记，如传记作家岳南所著的《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1937-1984——梁思成、林徽因和他们那一代文化名人》，和美国学者布赖恩·克罗泽著《蒋介石传》等。

两周前在赴山西旅行途中读完了雷颐写的《李鸿章与晚清四十年》一书，浅显易读。并且十分凑巧的是，这本书恰好是山西出版集团所属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

期间还利用一些排队等候之类的空闲时间读了一本诺姆·乔姆斯基的《失败的国家》，不过我得不客气地说：这大概是我最近两年里读过的最令人失望的一本书了。乔姆斯基是活跃在当代美国的最出名的一个左派，也是中国新左派人士的偶像，不久前他还曾访问中国。我绝不是因为意识形态上的意见相左而贬低《失败的国家》这本书，要是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去买和读它。我花了很大的力气通读这本30多万字的书，最大的感觉是，这本书其实只是一份不厌其烦地罗列了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践踏人权、破坏民主的众多案例的报告。它既没有对这些不同案例的发生、发展和后果作出任何令人信服的分析研究，甚至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全球秩序的主张和建议。因此，这本书连口号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份控诉材料。

关于诺姆·乔姆斯基，我曾与南方都市报的评论员张传文在MSN上作了些交流，他在乔姆斯基访华期间采访过他，后来还应我之约为我主持的《上海商报》评论版写了一篇分析评论中国读者“误读”乔姆斯基的文章。我本人对乔姆斯基的看法，是认为他简单化地将个人行为与国家行为的准则混为一谈，或者说，在他眼里，似乎个人的道德与国家的道德应该是完全一致的。但实际上，这是极其错误的，也是乔姆斯基分析政治现实时经常陷入的自我设置的陷阱。

写于2010年9月12日

以下系2010年6月以来所读之书：

《也同欢乐也同愁》，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著，北京三联书店1010年4月北京第1版；

《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岳南著，中华书局2010年3月北京第1版；

《1937-1984——梁思成、林徽因和他们那一代文化名人》，岳南著，海南出版社2007年7月第1版；

《李鸿章与晚清四十年》，雷颐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

《蒋介石传》，【美】布赖恩·克罗泽著，封长虹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0年1月第1版；

《失败的国家——滥用权力和践踏民主》，【美】诺姆·乔姆斯基著，白璐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